□李俊涛

一

著名作家赵树理在北京工作时，单位里有个滚刀肉，奇懒无比，还喜欢搬弄是非，赵树理每次看见他都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后来赵树理调到了山西工作，临行前，单位的同志与他握手道别，走到滚刀肉面前，赵树理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说：×××，我终于不用看见你了！

当年读到这段轶事时，我还在读书，当时只感觉赵树理是个耿直BOY，率性敢为。如今工作多年，目睹了一个个能把人鼻子气歪的懒人，终于理解了赵树理那一磕时的愤懑和与懒人从此不相见的身心愉悦。那一刻，赵树理心里肯定唱着一支歌：马铃儿响来哟玉鸟儿唱，我陪阿诗玛回家乡，远远离开热布巴拉家，从此妈妈不忧伤，不忧伤……

说到懒人，大家习惯往乡村里想，事实上懒人并不是乡村的特产，而是各个地域、行业、阶层均匀分布，城市、乡村、企业、事业单位、机关里都有，正如鲜花不是处处开放，苍蝇却是无缝不入。

二

单位里的懒人形象通常是这样的。

他们的口头禅是不知道和不会。问他一件事，哪怕是他昨天刚经手的，他也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知道。差别是，如果他知道，脸上表情是迟滞的，仿佛在便秘；如果是真不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阳光灿烂，一件事粘不上他，能让他高兴得如同拧开饮料后发现盖内赫然印着四个字——再来一瓶！

给他安排一件事，如果是同级，他的面部肌肉会瞬间下沉，恨不得垮到地下，好像是你在向他借钱。他翻你一眼，然后开始看墙，让你觉得自己特别没成色，你尴尬得脚趾头快把鞋底抠烂了，以为他是休克了的时候，他才缓缓吐出三个比蛇还要冷的字——我不会。

如是是上级，他的面部肌肉会缓缓往上走，面部表情是暧昧的，半甜不咸，豫东乡间有一个歇后语形容这种脸：红薯秧烤火——腆不楚楚的脸。冬天用干枯的红薯藤烤火，能闻到一股让人不舒服的腐败的甜味，具体什么样，大家找一把红薯藤烤烤火，互相看看就知道了。实在想像不出来，也找不到红薯藤，那就想想《乡村爱情》里赵四被刘能找麻烦时的那张脸。上级以为自己马上要逼出人命的时候，他会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我不会呀。

是的，为了不干活，懒人经常以柔弱的样子示人，哪怕长得如同山间石缝里虬劲的树根、乡上麦场上粗壮的石磙，他们也会硬往手无缚鸡之力的贾宝玉和吹弹即破的林黛玉的形象上靠。他磕睡、他累、他手指破一点儿皮，对他们来说都是特别大的事儿，立刻就得卧床休息。问题是谁干活不累呀，谁加班熬夜不磕睡呀，谁的十指不连心呀！我们不过是脸皮薄，知道东施愣装成西施，对周围的人会是一场灾难。

所以想当懒人，一定要把脸皮的材质打造成防弹钢板，这样才能装聋作哑，打好太极，把任何事都推到跟自己不沾边儿。年轻时，我不会，我得看看学学；中年时，我上有老下有小，家庭牵扯太多，请大家体谅一下；老年时，我都这么老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我还干啥呀！领导批评我，同事议论我，只要不让我干活，都不算什么，防弹钢板不就是用来防弹的么，纵然泰山压顶，我自岿然不动。你们不搭理我，正好，也不用找我干活了。

三

懒人的确让人讨厌，对于同事，他不干活，工作并不会消失，别人就得把他的工作分担了，但他领了工资也并不会分给同事一分，等于同事长年累月养着他。凭什么养着他呀，养也得养个赏心悦目、说话好听的呀，但懒人是从来不领情的，让他说起来就是——你自己想干，是我求着你干的么？

对于领导，遇到这么个下属，等于单位里有个坑，工作交给他，他会故意搞砸，让你下次不再找他。不找他，就得找其他人，领导也能从其他人脸上看出不满——那个人明明整天闲着没事，为什么不找他呀！

上边说的还是懒人的初级阶段，等懒人懒到一定年头，成了精，动了当领导的心思，魔法就会步步升级，让人更加苦不堪言。当年赵树理肯定就是遇到了一个懒精。懒人半辈子受人不待见，说没有一点心理压力也不可能，也想摆脱，看来看去就盯上了领导的位置，在他们眼里，当了领导就可以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不干活了。

想提拔当领导，通常得有出众的成绩，得让自己看起来比周围的人都优秀，但这些恰恰是懒人所不具备的。那怎么办呢，歪招就出来了。工作成绩靠抢，什么事他看一眼，就成他干的了，往工作总结里写，见缝插针地找领导说，反正脸皮也厚，说时一个磕巴都不会打。自己的确不优秀，那就只能让别人看起来比自己更差了，把别人踩下去，不就显得自己高了嘛。不琢磨事儿，他们开始琢磨人，开始在同事间搬弄事非，日夜盼着别人打起来。他们开始告状，找领导、找上级部门，不说别人刷碗的事儿，专说别人打碗的事儿。而他肯定是不会打碗的，因为他从来不刷碗。

到这个阶段，他们就成了单位里的祸害了。有才无德令人厌恶，有德无才令人尴尬，无德无才就是祸害。如果领导拿不住他们，他们就会搅得单位里乌烟障气，让干活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受气，一肚子愤愤不平。但也不能因为他们把工作辞了，只能一直咬牙忍着，珍爱生命，尽量远离他们。如果有机会调走，真是有冲动想给他们磕一个，如赵树理那样长啸一声——我终于不用看见你了。

四

懒人是怎么形成的？通常都跟他们初入职场时的经历有关，刚上班就到了一个工作轻松的部门，或者是部门领导对下属要求不严，乃至自己也是个懒人，让他们养成了松松垮垮的工作作风，跟着学成了懒人。一个人刚入职时一垮，常常一辈子就顺着垮下来了，所以年轻人初到单位，领导一定要有意识给他们压担子，从严要求，让树苗从小就长直了，不生那些无用的枝叉。年轻人自己也要积极进取，每个人都有惰性，成功的人都是战胜了自己的惰性。做难事必有所得，正是在一次次挑战自己的过程中，才干、胆识、阅历、自信才会获得一次次的提升。

懒人会受到惩罚吗？当然。首先是在单位里受人讨厌，同事要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要么直接把他们当成空气，别人也不是那么好欺侮的。他们想当领导的愿望基本也会落空，上边的领导也不傻，找这么个主儿上来，既不能为自己分忧，也不能为自己添彩，剩下的只有添堵了。更关键的这是个导向问题，如果懒人提拔了，往后就没人干活了。

人生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工作中度过的，所以工作的质量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生命的质量。干活没干活，别人知道，懒人自己也是知道的。一辈子推诿扯皮、东躲西藏、脸皮遭受枪林弹雨的滋味并不好受。午夜梦回，他们也会感受到人生空虚苍白，良心也会动一下，觉得自己有废品累赘的嫌疑，对不起那些一辈子养着自己的同事。想从明天起勤快起来，过上受人尊敬的日子。

可惜这于他们就是电火石光的一闪念，他们最终还是败在了懒上。

（作者现供职于许昌市纪委监委驻市文广旅局纪检监察组）